158.

  童颜当晚就发送了冗长的短信，百字内容全是关于自己不想再过去曼城的话。
  可等了一天，也没收到江屿的回信。
  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，她站在十字路口，踌躇不前。
  过了红绿灯就是警察局。
  刺骨的冷风钻入领口，童颜低头拉上拉链，看见胸前的那枚天珠。
  这东西得还给他吧。
  “阿湫！”童颜打了个喷嚏，转过身来。
  汽车规矩停在人行道前，以至于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李凯文，朝着她挥了挥手。
  还好拐了个弯，再往前走两步，他不得闯红灯过来把她拎走，然后再和江屿打小报告。
  “跟屁虫。”童颜走到他身旁，没好气地说。
  “外头这么冷，再过些天下雪了，你跑出来干嘛。”
  “那前边是同仁医院，听说成立了人工耳蜗中心，就想着去看看耳朵。”童颜捂了捂自己的右耳，没什么知觉，似乎冻僵了。
  李凯文点点头，不揭穿小姑娘的谎言，跟着她漫无目地走着。
  走了小段路，童颜试探性地问道：“我已经和小叔说不过去了，也发了短信，可他没回复我，应该是默许了吧？”
  “屿哥父亲住院了。”李凯文掏出手机，边打字边说：“可能忙着照顾，没看到信息吧。”
  “住院？”童颜抬头看他，“生日那天不是好好的吗，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  “老人家年纪大了，身体突发症状。”
  “哦，他还挺孝顺的。”童颜双手插进口袋，摸到了资料卡，她攥成了小小一团，路过垃圾桶边扔了进去。
  这时另一边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，她立刻掏出来，见到那个熟悉的备注。
  童颜瞄了瞄鬼鬼祟祟模样的李凯文，走到一旁，背过身接听。
  “小叔。”她捂着嘴喊了声。
  对面轻轻嗯了声，有气无力的。
  想到刚才的话，童颜不禁担忧起他的情况，“江爷爷怎么样了。”
  “不太好。”
  这下童颜更不敢提了，她低头站在原地，一言不发地踹着地面。
  江屿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，开口道：“短信我看了，你不愿意来，就算了。”
  童颜意外又惊讶。以为彼此会往常那样拉扯拉扯，然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……答应了？
  “真的吗？”
  “嗯。”他语气格外的平淡。
  童颜有些许失落，又有些许心慌，特别是听到医院里“滴滴”的声音，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。
  是不是快不行了？
  呸呸呸！童颜打了下自己的嘴巴，温声安慰道：“会没事的，你别担心，江爷爷会没事的。”
  “说完了？”
  “我、你……”童颜顿了顿，颓然地垂下眸，“没事，我说完了。”
  “挂吧。”
  霎那间，童颜的心被胶布封住，脑子也像断了发条的钟，停止了运转。良久静默后，她怔怔地挂断了电话，望着远方出神。
  彼时，初冬的凉风迎面拂过，树枝婆娑之间，地上半绿半黄的树叶腾空飘起，随即又扑散下来，乱得像麻团一般。
  一只大手在眼前童颜眼前晃了晃，李凯文站在她身侧，“想什么呢？”
  “嗯？”童颜眨了眨眼，“没什么。”
  “那去吃饭吧。”李凯文招手拦下辆出租车，打开后座的车门。他看着女孩杵在原地，心不在焉地捏着飘落手中的落叶。
  寒风凛冽，那纤细的身形仿佛一吹就会散。
  李凯文喊了声童颜。
  她抬起头来，眼里忧色未散。
  “站在那儿干嘛，大伙都在等你。”
  “谁？”童颜扔掉落叶，迈着小步走上前。
  “我俩都认识，还能有谁。”
  听了这话，童颜眉目微锁，心中有了答案。
  *
  吃饭的地点在东来顺，一走进店里，满屋子涮羊肉的香味，腾腾热气烘得身体暖融融的。
  走进包间，不出所料，罗纳和小洛坐在里面。
  “你怎么又过来了。”童颜一边问，一边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，随后坐了下来。
  小洛帮忙拿来碗筷。
  “我刚回到家，村里的人就报警了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，我太害怕所以就跑了出来。”
  “你真的不知道吗。”童颜并没有看她，拿筷子夹起锅里的一片羊肉，放在嘴边吹了吹。
  “你把同村的人都诈骗了，他们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，被你骗得空了所有积蓄，当然会报警了。”
  说完，童颜将吹凉的羊肉吃进口中。
  小洛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些，下意识地看了眼李凯文。
  “不是他说的。”童颜又挑起片新的羊肉，放锅里涮了涮，“现在社会信息发达，个人资料随随便便就能在网上查出来，何况是上了通缉名单。”
  童颜把涮好的肉放在盘子里，身体往后靠了靠，“我能够理解你，所以我给了你一笔钱，数额虽不算多，但足以支撑你维持生活一段时间。”
  确实如此。童颜让小洛拿着这笔钱，无论是去上学也好，还是去打工也罢，都能重新开启一段正常的新生活。
  小洛也坦然承认：“确实像你说的那样，我身边已经无亲无故，没法去上学，就算进厂也不会有人要，我不知道在国内能做些什么。”
  “所以呢？”
  “我这次过来，是有些话还没告诉你，怕不说就没机会了。”
  童颜正想问是什么话，而在旁边听着的李凯文夹起块煮软的萝卜，放进了她碗里。
  “这话说的，好像谁要杀了你一样。”李凯文不屑地笑了下，“童颜，她现在打算向你卖惨博同情，把你拖下水。”
  听到这话，童颜狐疑地瞥了眼李凯文，好像在问这句话什么意思，又像不满他打断二人谈话。
  “她在国内混不下去，只能逃到国外去。”李凯文自顾自地说着：“可是呢，她一个人到外面无依无靠，只能指望你能陪着她，那只有曼城相对安全。”
  听完，童颜又瞥了眼另一边的小洛，她居然没有反驳李凯文的话。
  “但是我觉得吧。”李凯文放下筷子，“还是那句话，管好你自己。凡事过往，皆为序章。”
  童颜暂未回应，两手捧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，盯着煮得冒滚的铜锅。
  见吃的差不多了，于是李凯文先出去结账。
  包间里陷入了一片静默，只能听见铜锅沸腾的咕噜声。
  “是不是我不过去，你会有危险。”童颜微微侧过头，眼神在小洛脸上轻掠，暗中摸索她思绪的深浅。
  小洛却低下头，没有回答这句话。
  童颜猜到了七八分，并没有感到吃惊，她捏着水杯边缘，非询问却胜似询问的语气：“如果你愿意的话，我陪你一起去自首。”
  如果愿意，小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，她攥了攥手心，过了几秒，才慢慢开口：“小童姐，我不会去自首的。”
  “我不去曼城了，你跟着我没意义。”
  “难道你觉得那位邢小姐现在真的是安全的吗？”
  此话一出，童颜捏着水杯的手微顿，内心波澜起伏。
  而见小洛终于抬起了头，“如果你要去曼城，我可以帮你打探情况。”
  “我凭什么相信你。”
  “我现在就告诉你，那天是江先生特意安排我去俱乐部，后来让我去警署报案，但我不知道他什么用意。”
  说着，小洛稍稍指了指对面的少年，“他听不懂九州话，我敢明目张胆的和你说这些，证明我是知道一些底细的，不然他现在看我这一眼就会杀了我。”
  童颜循着小洛的手指看去。
  那边罗纳正在研究怎么使用筷子，注意到女孩们的目光，抬头看了眼，一张正派的脸上挂着茫然，显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。
  只匆匆一眼，就又低下头捣鼓起筷子来。
  小洛收回了手，正视童颜的眼睛，“小童姐，你很担心秦大哥的状况吧。”
  闻言，童颜轻笑了声，眸中丝丝缕缕满是失望：“小洛，你也开始威胁我了。”
  “不是威胁，是谈判。”小洛说，“就算你不去曼城也没关系，我只是希望你能收留我。”
  话说到此，已然偏离了童颜原本的设想，她向来容易被旁人带歪，也总是能被叁言两语左右思绪。
  “拜托你了，小童姐。”小洛轻轻握住她的手。
  童颜没有答复，眼神游移不定，内心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。
  白色小天使告诉她，必须去。
  即便不顾小洛的安危，也该去看看姗姗的状况究竟如何。再者秦隐如今联络不上，他之前帮助过你，难道你真能狠心不管他们吗？
  而黑色小恶魔却叫嚷着不能去。
  别人的生死与你有什么关系，这俩人的安危只需要报警酒醒。你现在好不容易才回国，也得到了江屿的同意，又要上赶着跑去当圣母，万一再次受到威胁或伤害该怎么办？
  两个隐形的小人在童颜大脑左右争吵，让她陷入一片混乱和惶惑，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。
  就在这时，包间门被打开，李凯文一脸幽怨地走进来。
  “生意也太好了，买个单还得排这么长的队。”李凯文看了看墙上的时钟，又看了看童颜，“吃完了吧，送你回去我们就走了。”
  童颜抽回了手，抬头问道：“回曼城吗？”
  “不然呢？”
  童颜意外时间仓促，没给她多余思考的空间，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，“等一下，我出去打个电话。”
  明明没喝酒，她起身走出去却跌跌撞撞，李凯文和小洛目光略一接触，又迅速滑开。
  过了好半晌，童颜才推开门进来。
  “我也过去。”她说着看向李凯文，一脸严肃：“你不要打小报告了，我和小叔说好了，他同意我去补好签证再自己回来，不会限制我的自由，也不让你再偷摸跟着我了。”
  “你还过去干嘛啊。”李凯文却饶是不满，扫了小洛一眼，“是不是她和你说了什么。”
  童颜摇摇头，“没有啊，不信你问罗纳。”
  只见那少年费劲地戳起块萝卜，放在嘴里咀嚼，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，他不明所以地点头嗯了声。
  李凯文懒得深究，侧目睨着童颜，“你这女孩脑回路真是不正常，让你待着的时候，你老想着离开，现在人家不稀罕你去了，你倒给自己找个借口找台阶过去。”
  似是被说中心事，童颜瞬间红了脸，使出浑身牛劲猛地一拳打在李凯文手臂上。
  “乱说话！乱说话！”她极力辩解，“我打了电话给姗姗，她说没人管她死活，让我过去接她。然后顺道去看望下江爷爷，本来生日答应陪他吃饭的。”
  “我没说什么啊，你也太激动了吧。”李凯文弯唇一笑，“你解释这么多，是不是本来就……”
  话没说完，女孩的拳头如枪弹雨淋般再次袭来。
  “闭嘴闭嘴！狗嘴吐不出象牙！我不去了！”童颜的手被自己打得生疼，她捞起椅子上的外套，头也不回地大步跑了出去。
  那气势仿佛一阵疾风，李凯文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，好笑地摇了摇头，边感叹小女孩就是小女孩，边掏出手机开始邀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