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4.僭越

  莉莉戴着口罩去上课了。
  她到教室才知道班主任已经换人。
  听邻座说，塔莎夫人本来还不到退休年龄，但是在神庙入驻后，她申请了提前退休。
  班上同学组织在春假探望她，举行了道别仪式和感恩派对。
  莉莉根本不知道这件事。
  她的消息不灵通，而且被异族们占据了大量时间精力，没空主动了解。
  塔莎夫人是她最喜欢的老师。
  她对她很好，不仅是学习，还有生活上也很关爱，就像母亲一般温暖。
  她居然没去参加她的道别会。
  莉莉又想起奥菲利亚。
  她整个假期没给奥菲利亚写过一封信。
  这群异族正在悄无声息地消磨她的时间，把她的正常生活吞噬殆尽，让她无暇顾及她的朋友、她喜欢的老师、她自己。
  她的一切。
  这是比她全身遍布的伤痕更可怕的东西——她的生活会完全围绕着一群根本不在乎她的家伙转。
  莉莉怔忪地盯着书本，慢慢攥紧了手。
  “新的班主任是谁？”有人问。
  背后的文学课代表大声插话：“还没确定，暂时由文学老师代任，一个月后转正。”
  莉莉忍不住心烦。
  文学老师又势利又无聊，特别偏爱某些贵族学生，很爱攀附这些人。
  她真的不想他当班主任。
  “你的脸怎么了，丑八怪！”文学课代表踢了踢她的椅子。
  莉莉尽量不回应。
  她脸上有淤青，所以戴了口罩。幸好现在穿的还是冬季校服，遮挡严实，别的伤痕也看不见。等换春装校服时，这些伤应该没了。
  “是花粉过敏吗？你长疹子了吗？”文学课代表坚持不懈地问。
  “小声点，老师来了。”有人提醒他。
  莉莉连忙坐端正。
  走进教室的是库什，他身边跟了个穿白金色袍子的执事官。执事官搬了把椅子，坐在讲台上，注视底下的所有学生。
  莉莉顿时觉得针芒在背。
  同学们窃窃私语地讨论。
  “什么意思……那个人是来干什么的？”
  “你们没看放假前的通知吗，学院会联合裁判所一起，对重点课程进行全程监督。”
  “历史也算重点课程？这玩意儿无聊到没人听。”
  “历史当然算重点课程！历史、政治、社会，还有很多敏感学科，神庙都在关注。”
  库什用权杖敲了敲地板。
  “肃静。”
  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。
  莉莉发现，她在库什课上不像想象中那么尴尬。
  主要是因为执事官的存在感太强烈了，他带来的不适，甚至遮掩了她跟历史老师睡过的不适。
  “今天会讲一个新的知识点，然后复习一个旧的知识点。”库什简短而平缓地说，“请打开我们今年的教材，翻到第一章。”
  第一章是讲大型古代遗迹的选址。
  莉莉上了《古代遗迹》的选修，所以这节课对她来说很简单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执事官在旁边盯着，库什基本是照本宣科，很快读完了这一章内容。
  他的声音沙哑又缓慢，听得底下一大半人昏昏欲睡。
  这个时候，库什合上教案，跟他们讲了一段话：“目前，我们在考掘古代遗迹的过程中，通常是用星辰方位、周边山势、河川脉络来判断大概位置，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？”
  半梦半醒的学生都茫然看着他。
  库什直接点了莉莉的名字。
  她有点紧张地站起来：“因为这些是遗迹选址的重要因素。”
  库什平静地看了一眼书，然后视线毫不避讳地直接盯进她眼睛里，她脸上有点发烧。
  他继续说：“这是建设遗迹时考量的因素。在后人挖掘时，为什么不直接通过一个坐标，得到经度、维度、深度，确认遗迹位置呢？这不是很简单吗？”
  “没有人留下古代遗迹的坐标。”莉莉回答，“现存资料只留下各类遗迹的特征——是近山还是近水，在海底还是山巅，或者某几颗星星连线指向的方位……”
  库什让她坐下了。
  “是这样的……重点在于，没有人能留下遗迹的坐标。修建遗迹的劳工、设计遗迹的工匠，都会在遗迹建成的那一刻，全部被处理干净。遗迹建造的本意就是，不让任何人发现这里埋藏的财宝。”
  学生们小声讨论说这太残忍了。
  “好了，新章节就讲到这里。”库什打开了另一本课本，“我们来温习一个旧的知识点，不灭之王的复活。”
  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执事官。
  “今天有神庙的圣职者在，我想这个知识点是应景的。”
  执事官似乎把这当作某种恭维。
  他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  库什也基本是照着书读，课程快结束时，他还说到了不久后的复活节。
  “不灭之王死后第叁天复活，这一天也就是复活节。大家知道神庙是怎么确定每年复活节的日期吗？”
  “不是公历吗？”有人茫然问。
  执事官清了清嗓子：“不，同学。神庙通过天文学，将每年春季昼夜等分日后的第一个月圆，确定为当年的复活节。”
  天文学上的春季昼夜等分日，也就是“春分”。神庙用“春分”的日子，来确定每年的复活节。
  这两件事是紧密关联的。
  春分，春狩。
  术士，不灭之王。
  莉莉知道，古代符文术士是不灭之王复活的关键。
  他们在劫难来临之前，进行了大规模的狩猎，积聚了强大的力量。当不灭之王死后，术士们用“杀戮置换生命”的方法，帮助他在死后的第叁日复活。
  莉莉思考时，下课铃响了。
  库什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说：“提前祝大家复活节快乐。”
  执事官也起身，和蔼地说：“库什伯爵，各位同学，我们复活节庆典上再见。希望大家新学期一切顺利。”
  莉莉感觉这节课很奇怪。
  表面上看，库什似乎在讨好神庙的人。
  但莉莉觉得他不是这种性格。他在暗示别的事情，莉莉尝试抓住这一抹灵光。
  一个新知识点。
  一个旧知识点。
  古代遗迹的藏匿。
  不灭之王的复活。
  古代遗迹的主人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财宝，于是杀死了所有工匠。
  不灭之王肯定也不希望别人窥探他永恒不灭的秘密，于是……
  莉莉意识到。
  不灭之王杀死了所有的符文术士。
  就在这里。
  在后山那片被她烧毁的巨大坟场里。
  学院就建立在术士们的尸骸之上。
  正因如此，凯洛才来这个地方教书，他想利用那些尸骸遗留的知识，僭越永生永世永恒不灭之王那无上禁忌的权柄。